央廣網北京4月5日消息（記者劉經宇）近日，在一款白酒的宣傳(chuan) 視頻中，一名中年男子手持一個(ge) 古色古香的酒瓶，對著鏡頭吆喝，“不是飛天不輸飛天”“貴州高端酒局到底喝什麽(me) 酒”“每瓶隻掙你八毛”……

　　這家酒企自稱距離某知名酒企僅(jin) 有500米，白酒生產(chan) 地位於(yu) 貴州茅台鎮。公開資料顯示，茅台鎮域內(nei) 資源獨特，微生物體(ti) 係奇異，具有得天獨厚的釀造環境，以盛產(chan) 美酒而聞名海內(nei) 外，被譽為(wei) “世界醬香型白酒主產(chan) 區”。

　　3月下旬，記者在茅台鎮調查發現，在當地政府打擊之下，禁售多年的壇裝長毛“洞藏老酒”仍在隱秘銷售，還在包裝上隨意標注“15年洞藏”“30年陳釀”等字樣，而這些實際上就是散裝定製酒。賣家也承認這是“三無產(chan) 品”，自己屬於(yu) 違規銷售。

　　4月4日，仁懷市市場監督管理局茅台分局工作人員向記者證實，壇裝長毛的“洞藏老酒”已是禁售多年的違規產(chan) 品。賣家隨意在瓶身標注“15年洞藏”“30年陳釀”等字樣，這樣包裝的白酒是違規產(chan) 品，屬於(yu) 誤導消費者。

　　在茅台鎮，很多白酒從(cong) 業(ye) 人員嘴裏常掛著的一句話是，“來這做酒（生意），水太深了。”

　　“三無”的15年陳釀白酒

　　茅台鎮沿赤水河而建，河岸兩(liang) 側(ce) 店鋪林立。許多門店的玻璃門都貼有定製、貼牌、廠家直銷、免費品鑒等字樣。

　　3月26日，記者走訪茅台鎮10餘(yu) 家門店，多名店主表示他們(men) 可以做定製酒。某款白酒銷售人員田誠說，你想做定製酒很簡單，選好“裸酒”以後，再選擇一種包裝類型即可。

　　他介紹，最基礎的包裝是一個(ge) 白瓷瓶，加上瓶蓋處封膠，還有一條標有“茅台鎮傳(chuan) 統佳釀、五千年文化經典”的紅絲(si) 帶，隻需兩(liang) 塊錢。即使那些精致的禮盒套裝，整個(ge) 外包裝的價(jia) 格也就三四十元。

　　記者表示想定製一批低端價(jia) 位的白酒，田誠建議灌裝店裏“一號酒”，“裸酒”售價(jia) 28元/斤，直接用白瓷瓶裝瓶，外包一層牛皮紙，再印個(ge) “15年洞藏”或“30年陳釀”的標簽，就可以對外售賣了。“我跟你直說，這樣包裝出來的酒是‘三無產(chan) 品’。”

　　田誠提供的產(chan) 品圖樣顯示，淡黃色的牛皮紙把瓶身完全包裹，牛皮紙上印有“15年洞藏陳釀，特供，醬香型53%”字樣。

　　田誠提供的產(chan) 品圖樣（央廣網發 受訪者供圖）

　　多家店主均表示，這是最常見、最低端的包裝，牛皮紙上的字樣可以隨意寫(xie) 。如果擔心直接寫(xie) 明年份會(hui) 有風險，也可以通過寫(xie) 具體(ti) 日期起到暗示的效果，比如“2003年封存、醬酒30年”等方式。“嚴(yan) 格來說，這種包裝是違規的，但一般沒人管。”

　　2020年8月30日，貴州茅台鎮人民政府發布通告稱，非中國酒業(ye) 協會(hui) 認證的年份酒，一律不得標注年份酒，酒瓶內(nei) 外包裝不得出現有誤導消費嫌疑的字樣，產(chan) 品編號數字應在數字前麵注明“編號”二字。

　　2023年2月9日，仁懷市市場監督管理局發布的《關(guan) 於(yu) 規範我市酒類市場生產(chan) 經營行為(wei) 的通告》明確指出，將嚴(yan) 格規範食品標簽的標識標注，嚴(yan) 禁虛假標注、誇大宣傳(chuan) 等違法違規行為(wei) 。嚴(yan) 禁標注“特供”“專(zhuan) 供”“專(zhuan) 用”“特製”“內(nei) 供”等字樣。嚴(yan) 禁生產(chan) 銷售“三無”產(chan) 品、嚴(yan) 禁傍名仿名等商標侵權。

　　當記者擔心“三無”產(chan) 品會(hui) 有風險時，田誠表示，這種包裝的白酒肯定進不了商超。“但你擺在飯店櫃台上進行售賣，有人過來檢查的時候你就收起來，或者你說自己喝著玩，一般不會(hui) 出問題。”

　　掃碼價(jia) 背後的貓膩

　　“如果你覺得有風險，我們(men) 剛設計了一款有產(chan) 品條碼的包裝盒，你也可以拿去用。”田誠說，這款酒定位是中高端品牌，掃碼價(jia) 899元/瓶，不建議灌裝40元/斤以下的白酒。

　　田誠提供的包裝盒顯示，該酒盒通體(ti) 以黑色為(wei) 主，標有“王子酒”“醬黔”“V30”等燙金字樣。記者掃描二維碼顯示，該酒名為(wei) 醬黔王子，品牌“秦總酒”。

　　“掃碼價(jia) 沒有任何意義(yi) ，你想標多少價(jia) 格都可以。”茅台鎮白酒經銷商李明說。在設計產(chan) 品外包裝時，隻需找人製作一個(ge) 含有掃碼價(jia) 信息的二維碼，再把二維碼打印在包裝盒上即可。

　　“這款酒招商價(jia) 一箱是298元，拿10箱送1箱，最低能給到你260元一箱，還包運費。”李明建議記者可以做其品牌代理商。

　　他算了一筆賬，每箱6瓶白酒，單瓶價(jia) 格43元左右，但這款酒外包裝上掃碼價(jia) 顯示為(wei) 1299元每瓶。

　　拿貨價(jia) 43元的白酒掃碼價(jia) 顯示1299元/瓶（來自售賣頁麵的截圖）

　　隨後，他又推薦了一款名為(wei) “釣台尊”的盒裝酒，拿貨價(jia) 是每瓶30元。如果單次拿貨在100箱以上，最低25元一瓶，而這款酒的掃碼價(jia) 顯示為(wei) 598元。

　　“醬酒本來就是偏中高端的白酒，價(jia) 格定太低了反而不好。”李明表示，他把掃碼價(jia) 定得高，代理商也方便做活動，即使用折扣價(jia) 售賣酒，利潤也不小。

　　李明坦言，前兩(liang) 款酒的掃碼價(jia) 都比較虛高，也方便別人用來囤貨抵債(zhai) 。“比如白酒掃碼價(jia) 1000元，你給別人按十分之一抵債(zhai) ，每瓶也有100元，實際成本才二三十元。”

　　2020年8月30日，貴州茅台鎮人民政府發布通告稱，所有白酒應明碼標價(jia) 、誠信經營，杜絕價(jia) 格虛高，門店銷售的產(chan) 品要做到可追蹤溯源。

　　河南澤槿律師事務所主任付建認為(wei) ，掃碼價(jia) 格並不代表真實的售價(jia) 。確切地說，這是商家的一種營銷手段，即通過提高掃碼價(jia) 格，賦予商品虛高的價(jia) 值，這種行為(wei) 可能涉及虛假宣傳(chuan) ，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會(hui) 誘導消費者。根據國家市監局發布的《明碼標價(jia) 和禁止價(jia) 格欺詐規定》，經營者應當遵循公開、公平、誠實信用的原則，不得利用價(jia) 格手段侵犯消費者和其他經營者的合法權益、擾亂(luan) 市場價(jia) 格秩序。

　　“掃碼價(jia) 嘛，你懂的，都是隨便寫(xie) 。”仁懷市市場監督管理局茅台分局工作人員說，這就像寫(xie) “15年洞藏老酒”一樣，肯定存在誤導消費者的情況，所以買(mai) 酒最好還是通過正規渠道。

　　隱秘銷售的“洞藏老酒”

　　茅台鎮從(cong) 事白酒銷售多年的呂萌介紹，醬酒大致分為(wei) 兩(liang) 檔，品質最好的叫“坤沙酒”。稍差的是“碎沙酒”，是酒廠在取過“坤沙酒”以後，在剩餘(yu) 的酒糟中重新加水後，再次發酵釀酒，仍屬於(yu) 純糧酒。此外還有一種品質最差的叫“串酒”，是用食用酒精勾兌(dui) 出來的，嚴(yan) 格意義(yi) 上就不屬於(yu) 醬酒了。

　　“以前網上很火的‘洞藏老酒’基本都是‘串酒’，這對茅台鎮的口碑影響很不好。”呂萌說，“洞藏老酒”是在酒壇外抹上米漿，再包裹牛皮紙後人為(wei) 做舊，讓壇子上發黴長毛。當地政府一直在打擊此類產(chan) 品。

　　在酒類營銷專(zhuan) 家、分析師蔡學飛看來，洞藏酒是通過洞藏來加快酒體(ti) 老熟，提高品質，這本身沒有問題。由於(yu) 目前沒有行業(ye) 性的規範標準，洞藏的概念比較模糊，容易被一些不法分子利用，比如虛標年限，非洞藏酒假冒洞藏酒等，造成了很大的食品安全隱患。

　　徐鵬正是茅台鎮上“洞藏老酒”賣家之一。4月1日，他給記者發來一張樣品圖，發黴長毛的酒壇上麵掛著一張“洞藏老酒”的標簽，再無其他產(chan) 品信息。

　　徐鵬提供的“洞藏老酒”產(chan) 品樣圖（央廣網發 受訪者供圖）

　　“我也是自己找人做的這個(ge) 酒，我保證使用的是‘碎沙酒’，不會(hui) 像‘串酒’那樣喝完頭疼。每瓶算上包裝費是30元。”他說。

　　徐鵬介紹，有個(ge) 客戶在2022年跟他定製了500箱“洞藏老酒”，“聽說他主要在北京某飯店售賣。這種包裝沒有條碼，也不能進商超，通常是私下銷售。”

　　田誠對“洞藏老酒”也不陌生。3月26日，他問過朋友後，對方表示一箱價(jia) 格200元，共12瓶。“他們(men) 用的就是‘串酒’，這種生意是違法的，查到就完了。你想拿貨，我可以讓他直接給你發快遞，但是對方不可能跟你見麵。”

　　早在2017年，貴州仁懷市就已禁止白酒生產(chan) 企業(ye) 生產(chan) 、銷售“洞藏老酒”等三無產(chan) 品。

　　為(wei) 打擊“串酒”，仁懷市委、市政府自2020年6月起成立了專(zhuan) 門領導小組和工作機構，整頓“串酒”生產(chan) 企業(ye) ，並在相關(guan) 交通要道嚴(yan) 查食用酒精輸入仁懷範圍。

　　2022年5月12日，仁懷市委、市政府印發了《仁懷市醬香酒行業(ye) “亮劍行動”工作方案》，鼓勵舉(ju) 報以茅台酒名義(yi) 或借助於(yu) 茅台鎮醬香酒品牌影響力，生產(chan) 銷售“串酒”、低價(jia) 銷售劣質醬香酒的企業(ye) 和責任人（含經銷商或貼牌商），以及互聯網領域生產(chan) 銷售串酒、低價(jia) 銷售劣質醬香酒，不規範帶貨等行為(wei) 。

　　在呂萌看來，在政府嚴(yan) 厲打擊下，當地生產(chan) “串酒”的企業(ye) 大幅減少。但“串酒”成本低，利潤空間更大，部分企業(ye) 也會(hui)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這些企業(ye) 選擇在仁懷市以外區域，先將酒精勾調成酒，經過屬性轉變以後，再運至仁懷或茅台鎮出售。”呂萌說，現在酒精不能運進來，可以加工成酒後運過來，就成了合法合規的產(chan) 品。

　　誰投訴誰取證？

　　近年來，醬酒熱潮持續發酵，越來越多的消費者開始關(guan) 注醬香酒。據《2022年白酒行業(ye) 數字營銷白皮書(shu) 》顯示，醬香酒品類近年來始終保持高速增長態勢，進一步帶動白酒整體(ti) 規模提升。

　　北京的張先生曾在某電商平台上看到一款“一元試喝”的茅台鎮醬香酒，購買(mai) 後他發現瓶身上的掃碼價(jia) 為(wei) 688元每瓶。“這酒放了幾個(ge) 月，我沒敢喝，覺得不對勁。”呂萌介紹，那種隨意在瓶身上標注年份的白酒，大多數賣家選擇線下飯店或私人圈售賣，但部分廠家也在包裝上加上產(chan) 品信息、條形碼等內(nei) 容後，選擇在線上售賣，也沒人管。

　　3月23日，在某平台的一個(ge) 直播間裏，主播正推薦一款“網紅醬香酒”，該款酒在直播間售價(jia) 為(wei) 每瓶188元。該款酒的供貨商告訴記者，這款酒是自家酒廠基酒所做的產(chan) 品，灌裝的正是品質較差的“碎沙酒”。“這個(ge) 酒是他們(men) 主推產(chan) 品，從(cong) 我們(men) 這拿酒的成本是20塊錢一斤，算上包裝都不到30塊錢。”該供貨商說，“你別看這個(ge) 賬號就三萬(wan) 多粉絲(si) ，最多的一天能賣20多萬(wan) 的貨。”

　　蔡學飛表示，部分企業(ye) 出於(yu) 銷售慣性，明知生產(chan) 、銷售某些產(chan) 品會(hui) 違反國家法律法規，但在利益驅動下，依舊鋌而走險，這需要更嚴(yan) 格的市場監管，嚴(yan) 厲打擊違法生產(chan) 行為(wei) 。

　　4月3日，記者撥打了遵義(yi) 市（代管仁懷市）12315熱線反映相關(guan) 問題，工作人員表示，如果認為(wei) 購買(mai) 的年份酒不真，消費者需要按照“誰投訴誰取證”的原則，先找檢測機構鑒定取證，再進行投訴。

　　在蔡學飛看來，由於(yu) 部分違規行為(wei) 在法律執行層麵存在模糊地帶，消費者麵臨(lin) 舉(ju) 證難、辨別能力弱、侵害認定較為(wei) 模糊等問題，這也導致消費者存在維權難度大、積極性不高的情況。

　　北京市康達律師事務所律師韓驍說，以年份酒為(wei) 例，目前並沒有相關(guan) 部門出台關(guan) 於(yu) 年份酒的統一的國家標準。此前中國酒業(ye) 協會(hui) 曾組織出台過白酒年份酒行業(ye) 標準，但受限於(yu) 自身影響力，標準推行難見成效，導致對年份酒的鑒定困難，這也是消費者維權的難點所在。

　　付建稱，普通消費者隻能通過產(chan) 品上的標簽確定生產(chan) 年份，如果廠商有篡改標簽、虛標年份等問題，消費者難以進行舉(ju) 證。即使向消費者協會(hui) 舉(ju) 報投訴，也需要提交初步的證據材料，如果申請鑒定走訴訟程序，不僅(jin) 周期長，而且維權還會(hui) 花費很多時間和金錢成本。

　　“這種情況下就需要充分發揮市場監管部門的監管職責，嚴(yan) 厲打擊商家不規範的經營行為(wei) ，淨化市場環境，維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付建說。

　　（文中田誠、李明、呂萌、徐鵬均為(wei) 化名）